【法官随笔】难忘“大蒜案”

    2021年4月，我新分了一起财产损害赔偿纠纷，这起案件的原告有37人。这37人都是当地的大蒜种植户，在这丰收在望的四月底，他们的大蒜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灾害，大蒜种植户确信是某农业公司使用无人机给数块麦田承包地喷打麦田除草剂，因为药物飘移至周边的蒜地，造成大蒜减产甚至死亡，在和镇政府、农业部门联系后，决定走诉讼程序。

    37人作为原告的侵权案件，单从社会影响力方面考量便不可小觑，更别说大蒜受损原因认定、损失金额认定等实体问题了。我想到了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要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这句话，扶住我的腰身又压住我的肩膀。我想到了很多法院英模的面孔，他们在我的眼前交织、变幻，他们坚定的面庞，给了我无尽力量。

    自从立案以后，几乎每天都有当事人来法庭，诉说各种要求，你一言我一语，一说就好几个小时，求助的热线电话也是不断，无形之中给我很大压力。随即，在乡镇政府、县农业局协调下，成立了一个农科院专家小组，对大蒜的专业问题现场勘验。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茫然，能不能测出来结果，结果能不能采用，怎么采用。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为司法的公正负责，我必须要为群众的合法利益负责。于是我们和专家组出了六次现场，总计用了十天时间，分别确定不同地方大蒜受损原因和37户蒜薹、蒜头分别减产的情况。从天蒙蒙亮到月上柳梢，从烈日高悬到两三点雨，测量，记录，拍照，一群人忙碌了整整十天。而在忙碌的同时，我也见证了小麦灌浆，逐渐变得粒粒饱满，麦芒开始扎出，如同我办好此案的信念。

    专家组计算出每户的损失后，出具了测产报告，我在农历四月的最后一天开庭审理了本案。农历五月初三便是端午假期的第一天，假期三天舆情会不会发酵，种植户会不会有过激行为，我只能尽快赶在小长假前判决。白天还要开庭和接待当事人，于是我也拥有了史铁生笔下的“写作之夜”。然而第一个写作之夜毫无从容可言。几个数据就让我几近崩溃，最后在焦虑和疲倦中睡去。睡梦中，我看到了铁人邹碧华，他白天奔波，晚上钻研，假期加班，他把生命拓展的很宽，他敢啃硬骨头，甘当“燃灯者”，他工作至生命最后一刻。不知他是否也曾有过如我一般的焦虑与疲倦，但他的行为告诉我他的答案，他争取利用好每一分钟，他待当事人如亲人，我成不了邹碧华，但是我当如邹碧华，我当抓住这最后一个夜晚，我当给群众一个交代。第二个晚上，我再次展开我的“写作之夜”。我的妻子帮助我用电子表格处理了上百个数据，我似乎忘记了自己和时间，整理好数据，核对好表格，一个字一个字把判决写完，最终判决农业公司赔偿37户蒜农经济损失共计300余万元。点击保存时，窗外已经发白。在经过白天一天的检查、校对和制作，终于在端午小长假将至之时，把三十多份判决书送到了当事人手中。我终于看到蒜农的眉头有了些许的舒展，此时我又感受到了邹碧华，一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一种对人民服务奉献的本能，和一种对人生价值彰显的渴求。

    然而此案并没有跟随判决而完结，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解决。农业公司除了承包的几百亩耕地上种植的快要成熟的小麦以外，并无其他财产可供执行，而此时恰恰是小麦收割的季节。如果农业公司抢收小麦后卖掉卷款跑路，那蒜农手中万字判决将变成一纸空文。此时，联合收割机正在麦田里来回，每一声轰隆都在敲打着我们的神经。我们随即决定采取保全措施，禁止农业公司自行处理小麦。

    端午小长假回来以后，农业公司通知我们小麦可以收获了。法庭、法警队等法院多个部门和镇政府、派出所等共同定制了小麦收割方案，对五百余亩小麦进行集中收割。在忙碌与等待中，我想到了电影《马背上的法庭》，老冯所代表的基层法官，翻山越岭、走乡串户，在浩荡的群山万壑之中，散发着渺小人类个体努力的光芒，而就是这微光，给远山带去了公平与正义。值得我们庆幸的是，像老冯一样散发着微光的人存在于祖国的各片土地之上，点点微光，汇聚成法治的星河。我愿自比微光，像千万个老冯一般，骄傲的亮着。

    那个夜晚，我们直到夜里一点多才离开现场，收割机的轰鸣终于停歇，嘈杂的人声也归于平静，我似乎能听见仲夏夜的风吹过麦浪的声音。虽然已饥肠辘辘，但那个仲夏的夜给了我极大的精神的满足，这是极为难得的人生体验。

    后来这个案子经过了二审和再审，并经过了执行，蒜农拿着我的判决书，领到了出售小麦的案款，弥补了他们的部分损失。这期间仍有双方当事人的数次交锋，而我有了那个丰富的夜晚，我从未再感到慌张。

    又是一年麦收季，晚风又一次吹拂过麦浪，从一片不具名的麦田轻卷起一种芬芳馥郁的味道，充盈到我的鼻腔。思绪总是飘往这起大蒜案，它将长久地启迪着我的人生。